知玄

全身雷点。

【奥裳/罗裳】月与当时同(下)

*很意识流,很多脑补。


肆·轮回身

真热啊。

明晃晃的日光照在无边际的沙丘上,到处是一样的颜色,空气里的水分都被抽干,进而是人身体里的。热气翻涌着侵袭呼吸,令脑袋都有些昏沉起来。

她知道这是在去某地的路上,娘一直坐在身边不说话,她也就没有问什么时候才到。轩辕剑被仔细包裹,放在她身侧,她很是好奇,要去摸一摸。

这时候娘睁开了眼睛,看着她说:“醒醒。”

“我没睡着啊。”她诧异,娘的声音怎么变得比爹还粗了?

“娘,你怎么了?”她关心问。

明明是狭隘的马车里,却骤然听见周遭一阵大笑。

“李素裳!”

素裳朦朦胧胧睁开眼,面前是一把微微颤抖的戒尺,拿着它的先生显然气得不轻。毕竟被学生在课堂上喊娘,大概还是百年来头一次。

“说你是李大枕头,你还真睡得昏头了。”先生一脸“孺子不可教也”的表情,胡子都要飞起来。那戒尺只作警告,点了点她便收回了,“李素裳,下学了你别走。”

素裳听了,表情痛苦起来。可到底是自己犯错在课堂上睡着了,只得应是,然后勉强打起精神来,与同学们一道跟着先生反复诵读课文。

到了午间,素裳却又不困了,支着下巴想心事。

人说少年不识愁滋味,她才八九岁,已经为一件事困扰了好一段时间。

自从记事起,素裳总是会做梦。寻常做梦并不如何稀奇,但素裳的梦总是异常真实,好像那就是她亲身经历的一般。更奇怪的是,像梦里那些炎热难当的风沙,又或是走马观花的街市,明明都是她从未曾感受过的,凭她这还没读过多少书的水平,竟然能可想象得出来么?

“我可能是个还没开窍的天才吧。”素裳只能想到这样的解释。

 

因为被先生留了堂,素裳走出黉学时天色已经暗下。

她每日都是自己独个往来学堂,早已习惯,因而并不害怕。甚至对她来说,行走在夜色里,反而比白日更有一番景趣。

这座曜青仙舟经历过诸多风雨动乱,最终留下了悬挂于天空的巨大月轮作为遗迹。

长久生活在人造洞天中,仙舟人却好像始终保留了一份对自然风景的偏好。素裳小时候起就很爱盯着这月亮看。

那是成日练剑之余极为短暂的休息时间,娘会给她做芋饼,圆圆白白的饼面像极了天空中的月盘,小素裳一边捧在手里吃着,一边听娘说关于过去的故事。

它并非普通的月相,而是三劫时代遗留下来的。在千百年中,曜青人早已习惯与它日夜相伴。对于没什么朋友的素裳来说,它更像一个从不说话的陪伴者。

但今天的月亮有些奇怪啊。

以小素裳尚是浅薄的见识,只能分辨出那好像是在移动的某物。

素裳揉了揉眼睛再看,确定并非是自己的幻觉。那巨大莹白的月幕中间,有一架正在行进的……马车?唔,前头是马没错,但后面那个圆润尖顶的车身……是、是南瓜?

素裳左右看看,无人发现天上的异常,好像只有她在为此惊讶。

“小素裳,又被先生留堂啦?”路过的狐人叔叔笑道。

素裳指指天上:“阿叔,你看到那里有什么吗?”
狐人男子抬头:“唔……小素裳是不是饿了?”

看来她爱吃芋饼都传开了啊。素裳摇了摇头,自言自语:“我是不是读书读傻了?”

 

夜里没睡好,做了一晚上梦。那南瓜马车停在身前,素裳惊疑不定,最后上去咬了一口,半天没咂摸出来味道。她听见旁边有轻浅笑声,待要转头去看是谁,就被她娘开门的声音从梦中拉扯出来,背上剑到院子里晨练去了。

素裳每日起得很早,到黉学也是第一个,但通常都会睡到先生来上第一堂课。这天醒过来时,她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。

好像是个姑娘。生得尤其白净美丽,是素裳从未见过的样貌。柔亮的金发束在一侧,浅色眼睫下嵌着湖水绿的宝石曈,稍微一眨眼,又像是水波初绽涟漪,晃得人头晕目眩。

“你真好看。”素裳直白道。

那小姑娘分明没在笑,整张脸却十足柔和温婉,好像素裳是她认识多年的朋友似的。

素裳环顾四周,同学们都没有看这边,似乎对突然多了一个人并不如何意外。难道是今天新来的学生?自己又睡过了头,跳过了先生介绍的时候?

“不好意思啊,我刚才睡着了。”素裳解释,“你不是仙舟人吧?”

姑娘摇头,不说话,只是看她。

“唉,转到我们这里入学,可是很辛苦的。”素裳想不通。这座黉学以治学严谨出名,与她可以说是天生相克,怎么会有人主动要转来。

今天又是随堂小测的日子,素裳拿到题纸,半数看不大懂。但出于对新朋友的关心,她还是拍拍姑娘的手,说:“你等会就抄我的,总比交白卷好。”

在她的认知里,这一看就是异邦人的小姑娘肯定是被骗来黉学读书的,她的金发、她的眼睛、她的鼻梁……哪哪都在说明与仙舟毫无瓜葛,肯定是不通语言的。虽则自己学术不精,好歹也能助她得个几分吧。

这是素裳最认真对待的一次小测。交卷的时候,她甚至已经感觉到了骄傲。这就是助人为乐的成就感吗,真好。

素裳在黉学没结交过什么朋友,但对这金发同桌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。在午间拉着她四处转悠热情介绍。

“这里很适合睡午觉的,就很容易碰到先生。”

“这里可以翻墙出去哦,有一回我忘了带书来上学……”素裳说着不大好意思,就算是她也知道世上没有不带书本就来上学的人。

“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里啦。”她绕到一处藤廊下,幽僻古老的拱形长廊缠绕着不知名的碧色枝叶,阳光从缝隙里照射进来,满地细碎鎏金。

“啊。”素裳忽然想起来什么,“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。”

“素、裳。”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,又连贯起来,“李素裳。”

“素裳。”金发姑娘站在廊下,就连身影都像半透明似的。素裳瞧见她嘴角扬起,用极为端正的仙舟口音说话。“李素裳。”

咦?原来她会说话。只是声音怎么听起来……

“你是男的?”

正午日晕昏昏,有微微的风将面前这人细长的发丝吹向素裳的脸庞,素裳在开口之前恍然预料到自己会说这么一句,而对方似乎也有这种感觉,脸上泛出“果然如此”的笑意。

好吧。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,想了想没有松开。小姑娘和小男孩牵手,她也见过许多,现在松开对人家好像对人家不大礼貌。

这一日的时间仿佛过去得很快,素裳从未觉得上黉学也能如此高兴。她忍不住要经常侧头去看她的新朋友,每次看过去,他也正笑吟吟地看着她。

但这一切在放学时发生了变化。

素裳又看到了那奇异的南瓜马车,来来往往的大家都是见过什么大场面吗,好像只有她在吃惊。

这位新朋友打开车门作了个邀请的姿势,素裳领会到这是想顺路送她回家的意思。

她原地站着不动,十足是犹豫。这也太奇怪了吧!谁会坐在用南瓜做成的马车里啊?上一次不是已经拒绝过了吗?

嗯?上一次……模糊重叠的记忆冲击着素裳幼小的心灵,她最终还是坐了上去。

内中其实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可怕,也没有南瓜的味道。

“好吧,是我想多了。”她不得不承认。

她的家离开黉学不算远,她一路指着外头认给他瞧,这里左转,这里右转,这里比较窄,南瓜太圆了进不去啦。

素裳跳下马车,他也跟着下来。

“谢啦。”素裳已经懂得有来有回的道理,大方道,“明天我带芋饼给你吃。”

“芋饼你知道吗?”她指着头顶巨大的月轮,“就像这月亮一样。”

他顺着素裳所指抬头,一轮明明如月,却照不出他的影子。

“明天——你就不记得了。”他并非疑问,而是陈述。

素裳觉得奇怪,皱眉说:“我不会。”

他不与她争辩,只是笑着看她。素裳有些生气:“就算我再怎么记性差,背不出课文,总不会连同桌的名字都忘了吧!你叫——诶,你叫什么来着……”

那人脸上一整日温和的笑容渐渐黯淡下来,一双眼中却还带着安慰的意思。素裳便也难过起来,遍寻记忆试图想起他的名字。

“没有关系,素裳。”

夜幕笼罩下来,他身后的南瓜马车化作点点星芒散去,然后便是他自己。

素裳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幕,只觉得心口异常闷堵,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。

 

巷子里只剩下素裳一个人。隔着墙,她听到自家的点滴动静。少顷她爹到门口瞧见她,招呼道:“回来啦?”

素裳回过神来,快步走到门口,蹦上台阶。她爹摸摸她的脑袋和她说话:“快来洗手吃饭,晚上还要和你娘练剑呢。”

“知道啦——”素裳习以为常地应和。

她爹又说:“今天也是一个人回家啊?我们素裳,没有好朋友啊。”

素裳本能地要反驳,倏忽想起这好像是事实。可她今天明明很是高兴的……是为了什么呢?

朋友啊……素裳也好想要啊。

伍·飘零久

“……我想回家时,能看见娘在等我,爹坐在他的椅子上,说我令他骄傲。”

久远尘风中的少女声音犹如清晰在耳。他不知道他能将这些话记得了这么久、这么久,甚至还记得那时的心情。

“希望李素裳的愿望成真。”

彼世遥远而渺小,他是这星海微尘一粟,不再有为谁逆天改命的力量。就连这浮生一日,也只在似梦非梦之中,甚至都来不及向她再多问一句安好。在消散的微光中,他以无实体的双眼目送着那个姑娘。

是无忧无虑的背影,不论看多少次,总是会让人心情变好起来。

还剩下一点时间,他跟随她进到家门里。

这里不是那座焦墟废土,体量不大但处处精致。哦,还有那块“忆剑清心”的匾呢,就挂在前厅里。

素裳吃完了饭,稍作休息就到院子里和她娘练剑,她爹坐在旁边的摇椅上,望着满头大汗但仍然目光坚定举起重剑的少女感叹:“我家素裳真厉害。”

她生活得简单而快乐,一如她曾经希望的那样,也比他想象中还要快乐许多。

其实他本就不了解她,却也轻妄地祝福过她。因为不知道她心目中的图景,只能记得她说过的话,然后祝愿她心想事成。

微尘的目光投向夜空。这月相之巨大,似乎能笼罩整座曜青仙舟。它本就是非自然的造物,并不具备盈缺轮转,日日年年,时时刻刻,都是圆满完整的形态。

于此月色之下,素裳独自坐在长凳上,吃着芋饼望着夜空,不知想到了什么,她天真地伸手向半空中:“喏,你也尝尝吗?”

她向那满月邀约,将它当做儿时的玩伴。他听在耳中,也算填补一点点缺憾。

啊……思绪漫漫,他开始思索,那一场没有见过的月圆,到底是李素裳的遗憾,还是他自己的失落呢?

 

“你可真闲啊。”虚空中传来了讨人厌的声音。

即使已经失却了外在的形态,他仍然不愿意让别人探知自己的心思。他收敛了意识,并不受挑衅。残留的记忆告诉他,与“它”拉扯的最好方式莫过于不去搭理。

“也够久了吧。”那声音又说。

他难免被牵动回忆。

很久了……距离他还“存在”的时间。在很多个时空里穿行,见过熟悉和陌生的人,他更愿意做个旁观者,甚至可以不去在意。久到他忘记最初是为什么被放逐,久到他几乎要连仅剩的意识都消散在这无垠宇宙中,或者最终融合在某个不起眼的记忆泡中。

然后他在那其中又看见了那个那神州姑娘。

她明明是很不爱分别的人,却总是独自行走在夜风里。看遍霓虹,还是最喜欢看又大又圆的月亮。她那么爱说话的人,也最终沉默下来。

他记得了她的名字。素裳,李素裳。

他还想起了那个愿望——“希望李素裳过得好。”

什么是好呢,李素裳?把所有为你铺垫,你却还是一个人看月亮。

此意难平,竟至于斯。他开始了寻找,最终落于此地。

“喂,你该不会是在故意无视我吧?”那声音带了情绪,又自顾自猜测,“还是你真的已经这么弱了?”

他投去了一瞥。尽管以他目前的形态不可能做到,但“它”敏锐地感觉到了。

“你在这里……倒是让我没那么意外。”

他不大耐烦,无意与“它”打来回。“它”挑眉撇嘴,同样只是一种感觉。

“我们再来做个交易吧。”那声音听起来不怀好意。他设想了一下“它”用那副躯壳、那张脸这样说话,在虚空中闭眼逃避了一阵。

“也许不是现在,也不一定能做成,但我会尽力。”对方抛出了诱饵,“你也还有愿望吧。”

他的世界已经安静了太久,目光落处,长凳上已经没有了素裳的身影。

她忘记了,不论是很久以前的他,还是今天陪伴了一日的他。

名为不甘的情绪波点起伏,如果那还能称之为他的灵魂。他是有一个愿望。

“若有缘分,就再见吧。”

万千银河,还会有谁聆听他的意志,他那微薄的愿望,竟有如此强烈。

“好。”他应下了许诺。

 

站在陆地上的实感令他不大习惯,陌生的星球带着诡异的熟悉之处。

“它”的恶趣味是否有他过去促成的部分原因?他不再去计较。

在新的地方,他开始了一场新的轮回。

在那银河的另一端,他想要遇见一个姑娘。

 

陆·罗浮枝

“救人所急的事,就让专业的来。”

又是过去了多久呢,那个神州姑娘又站在了他的身前。

她的眼睛好亮,没有丝毫阴霾。叫他“别怕”,护他在身后,却不似当年神州月下。

素裳,李素裳。

他亲自走过最长的路,原本是欧陆到神州的距离。那时他背负一个违逆天命的愿望,不计代价也要实现,只是地理上的遥远,他从未计较在心上。后来呢,在无所穷尽的星海里,与她相隔是不可丈量的时空。她所在的地方本就是巡猎的仙舟,她永远不会在原地等他。

他不是没有想过原因。作为一个行者,承担着商人的身份,他经过无数的国家,也涉足过那座闻名已久的空间站。听倦了别人的故事,快要厌烦的时候,他终于在千万个记忆泡中又听见了她的声音。

“我的愿望啊……”天穹夜雨不见月明,她轻轻地说,“我的愿望,就是没有愿望。”

在那一天他明白了,这或许是一场单向的旅行。与他不同,她永远洒脱自我,她会做所有她想做的事,奉行她“自在门”的旨义。从始至终忘不了的人是他,是他让她活在了自己的愿望里。

真是过分啊,素裳。不管不顾说喜欢的是她,醒来后忘记的是她,总是她。到最后,她的回忆与遗憾里,甚至没有了他和她的故事。

但他不是会回头的人哪。他在登上玉阙仙舟的那一天,就为自己定下了名字。

她不知道,他已经走过了太漫长的时间。好像便是在等着这一刻,带着焦急和些许埋怨的,向她说这一句。

“姑娘不问问我的名字吗?”

她永远不擅长掩饰自己,大约是仙舟人生长得缓慢,又或者一直都过得很圆满,她比上一次多了几分待人处事的经验,却又少了几分面对他时的特别。

她不记得“罗刹”两个字的意义,却觉得他面熟。是为着遥远前世,还是她幼年时候那一日的同窗?

她叮嘱他仙舟的规矩,云骑的守则,但这一次他仍然没有遵守。他不能等到她受了伤才出手。

她的职责所在,她的急公好义,诸多理由,最终都只是成为了再次与他同行的理由。

一路上听她说起那忙碌又充实的生活,他依然没有丝毫不耐。有一把剑就能持之以恒,为听过的评书故事燃起少年人的意志,在家乡等她的父母能够时常往来书信,日行一善聚起的人缘让她不再缺少朋友。

尽管看起来他好像已经多余,但他仍然会感谢这一次的相遇,至此,他的愿望都好好地实现了。

为此他竟也愿意相信一次命运。

“我去星槎海前,曾找一位卜者测算此次出行的吉凶。他说‘随有所获’,让我不必在意去向,只要随波逐流,便能有所收获。”

寻找永远在巡猎途中的曜青仙舟比想象中困难许多,他将那一轮月记得了这许久,却在这罗浮仙舟的某个角落与她不期而遇。

“呃……什么意思?”偏偏这姑娘还是听不懂。

“就是说,谢谢素裳姑娘了。”

世有变迁,斗转星移。罗浮日照风朗,红墙青瓦洞天,皆不似当时风景,唯独他站在她的面前,就还是李素裳与罗刹人。属于他们的断章,终会于此重启。

诚以叩谢,此世此时,仍与当时同。

 

———分隔线———

ε=(´ο`*)))早知道不写前世今生了,好卡文啊。

如果有bug……也无能为力了。

1.2的罗裳虽然很短,但慢慢品出了新的角度,遂发疯写在了(下)里。要续写很多啊故事,你们。

PS:推荐写这篇时循环的BGM:《万人非你》——河图。TUT别太贴合了歌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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